孟宇緊盯著喬月！

可算拿住你了喬老板！

可惜人算不如天算，偏生這麽個好機會，給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，生生給攪和了。

“我說是誰在外頭這麽急躁，孟大人，就審犯人也該坐下來吧？”

廚房裏傳出人聲，隨之而來的，是個熟悉的身影，一裘飄逸的玉色四團龍褂，足蹬青緞皂靴，二層金龍頂皇子冠上，十顆東珠微微顫動，晶瑩生光。

正午的春陽本極灼熱，卻被院裏整齊排列的槐樹遮擋了大半，能穿越而入的，也早失去了溫暖的力量，變得力不從心，似乎冰涼，落在那人黑雀翎一般的睫毛上，照得睫羽，黑得帶上了暗夜裏發藍的華麗光澤。

東盛八皇子，文玄！

孟宇一見是他，頓時心頭又驚又惱，最後還湧上三分酸澀。

他什麽時候來的！

怎麽不在前廳反在廚房？！

記得自己是派過帖子給他的，為面上大家好看，總是將來要緊密合作的對象，也不能太過生疏了。

不過心裏，孟宇是沒準備文玄會來的，畢竟不是一國之人，再說相處下來，孟宇並不覺得跟對方投契，想必對方對自己，亦有同感。

所以直到賓客滿席也沒見東盛有人出現，孟宇對此並不覺得有什麽奇怪。

不想人是來了，卻不在前頭在後 院，難道他此來不為自己，為喬月？！

“八皇子 ，”心裏愈發不快，孟宇臉上卻做出喜氣洋洋：“怎敢勞動大駕？您身份尊貴，駕臨寒舍，實領本官愧不敢當！”

文玄無所謂的揮揮手：“孟大人過於客氣了！如今您是中原帝心尖上的寵臣，喬遷之喜，本皇子自然要代表我父皇，前來示禮！”

喬月趁機轉身退回到廚房裏，心說幸好文玄來得及時，小諸葛著實差點讓她難堪，看來今後還得多防著他些才好。

孟宇見她要走，心裏的不快就有些控制不出地，溢出到臉上來了：“八皇子，既是賀喜，怎麽不在前廳相見？您這樣的天皇貴胄，該開了八扇大門來迎才是，怎麽好委屈了從後門進來？”

文玄早知他必有此說，其實他也不過剛到，因只身一人前來，又有意避諱中原的官僚們，所以才先從後門進來，探探風聲再說。

私心 裏，自然也有先見喬月的念頭。

不想才進廚房，團娘就向他努嘴，然後，他就出來毀了孟宇的好事了。

孟宇心念一轉，忽又想起父親遺物一事來。

也好，喬老板的底細我探不出，就探探你東盛的，也算有所補償。

“既然來了，沒有不坐席的道理，”孟宇恭敬請文玄向前：“請八皇子隨我來，本官正有要事，請教八皇子呢！”

眼見外頭兩個男子去了，團娘咬著筷子不出聲地笑：“冤家，活生生地一對冤家！”

恩子不解地看她：“哪有說男人家是一雙冤家的，媽媽這話說得不對。”

團娘敲她額角一記：“你才多點大？知道什麽男女之事？他們也可算一雙，不過是一雙對頭！”

煤球包著一嘴肉還要問，被喬月一掌嚇得縮回頭去。

文玄漫不經心地跟在孟宇身後，轉入二重門內，只見綠蔭參差，蒼苔密布，中間一條甬道則是白石子砌就，不由得輕笑：“大人果然身份非與尋常，從前在驛站時多麽清簡！現在麽。。。”

孟宇頭也不回地在前頭走，回應的聲音亦輕松自如：“從前沒人看我，如今一出行就有民眾相視，又常有同僚入府相見，弄得破爛也有失朝廷體面不是？”

文玄呵呵笑了兩聲，意思算你小子有理。

甬道到頭，轉個彎，游廊的盡頭卻有一座亭子。亭中一匾，空無一字，亭中則掛著各類名人詩畫，古鼎商彜，說不盡擺設的精致。

孟宇打頭走了進去，見亭內四面開窗，南面見牡丹數墩，高處還有海棠、玉蘭，正對北面則是杏花，東邊隱隱是梅樹，然後就是大片桂陰。

文玄又想笑了，這萬花叢中俗不可耐的，原來就是孟大人的風格？

才要說幾句冷諷的話，不想孟宇自己反自嘲著開口了：“對不住，我也知道是刺了八皇子的眼了！不過都是那南去的鹽商留下的，我也不想動它了，花草樹木本有靈氣，何苦為了自己一時喜好傷了它們的根？“

這話一出口，文玄譏諷的話反不好說了，因人家貌似奢華的背後，其實是不願破費的精簡，又有些體量天物的心思，都是大道理，不好駁回。

因此默默就亭裏擺就的一張雕花竹案邊坐了下去，早又有丫鬟上來送茶送點心了。

文玄不接茶盞，只看孟宇，後者則背手走到窗下，面對那一片花紅葉綠。

正是一派春光好，萬花齊放，可孟宇看著看著，心裏卻忽然想起最後一次跟隨父親出站時的情形。

那時他才不過十歲上下，隨中原大軍初到哲州後方，幾回與東西兩邊交戰，攻哲州而不下，三方皆無功而返，拖得時間久了，亦皆疲憊不已。

是夜，父親決定趁夜偷襲入哲州，連他在內，幾個文臣軍師勸說了不聽，最後，身亡於沙場。

父親留給他的最後印象，就是這麽背手而立，看向軍帳外，良久矗立不動。

當時孟宇還以為父親看見了什麽，也曾湊到他身後偷偷張望，可是外頭什麽也沒有。

是真的什麽也沒有。

蒼溟溟的天穹下，大營顯得格外蕭索，遠處灰得發紫的雜樹林一片一片接陌天際，遠到極目處像褐色的淡霭散霧，沒有綠色的葉沒有紅色的花，只有無窮無盡的死灰，其間鴉巢高懸，群鳥在看不見頭的亂墳堆中無望地嘈鳴著，翩起翩落覓食。

那一刻，孟宇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地獄的模樣。

那一瞬間的黯然頹喪，令他終於難忘。

此時眼前春光明媚，愈發襯印得那一刻嗜骨銷魂的難受，還以為一輩子也看不見春光旖旎了。。。

“孟大人，今兒您大喜，西平那邊就沒派來人給添添彩麽？”良久沒聽到孟宇的動靜，文玄便淡淡地提了一句。

這不是來了？

孟宇由不得冷笑。

春光再好，亦有暗潮湧動！

“自然要添光加彩的，”孟宇簡單將剛才拿下姓田的一事說了，最後呵呵笑了兩聲：“西平王用盡心計，沒想到今兒也給人端了老巢。“

文玄點頭：“怪不得才來時路上，我見大人的人馬蹄飛揚，街上呼呼喝喝的拿人進衙門，原來為了這事。”說到這裏他心下突然一動：“不過西平王可不是白吃虧就算了的人。幾回他沒撈到好處，這次讓姓田的親自動手只怕已是冒險竭力一搏，如今失手只怕他絕不會甘心！”

孟宇的心沈甸甸的：“正是。因此八皇子，只怕你我要做好聯手的準備了！”

話到這裏，他的視線從窗外的春光中收了回來，轉身直視文玄。

空氣裏的溫度仿佛霎那間降到冰點。

文玄沒有說話，一向不肯與孟宇對視的，此時也擡起眼眸來，一雙漆黑眼瞳緊盯著孟宇，眨都不眨，幽幽沈沈，眼中仿佛籠著一層迷霧，讓人琢磨不定他在想些什麽。

孟宇有些心焦。

當初說好的不會就這樣忘了吧？協議上的印還沒完全幹透呢我的八皇子！

你打的什麽主意？難不成留一後手想漁翁得利？

終於文玄眼尾微微一挑，張口了。

“這是自然，說好了的事不會有變。只要大人一聲令下，我會在陰駝峰處布陣，以阻斷西平的糧草。”

軍馬未動，糧草先行，此乃兵家要略，聽到文玄這樣說，孟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為。

“這就太好了！”心頭一松，孟宇的行動便自如許多，他走近案上端起茶鐘：“那我就以茶代酒，敬八皇子一杯！預祝我們合作成功！”

文玄似笑非笑，亦輕舉杯慢品茶水。

果然事情的發展一如孟宇所說，西平王見田家古董鋪子被抄查，大怒之極，先是三天內沒聞動靜，三日之後，離陰駝峰不遠處，西平國界東驛道上就有了車馬，流水似的過來了！

東盛的兵家驛站離得不遠，因此最先有軍報送到，文玄於驛站中接了，冷笑一聲。

戚青正在他身後站著，文玄便將軍報遞給他看：“你覺得怎麽樣？”

戚青掃一眼便知大概：“是不是該通知中原的孟大人？”

文玄不動，還是冷笑。

戚青暗忖其意：“要不，就先留中不發？”

文玄還是冷笑：“不發是不行的，最多不過半天，中原的探子也就能知道了，孟大人本自不傻，上回就說等著西平王發作呢，這事成不了秘密。”

戚青便不說話了。

文玄在屋裏踱了幾步，方才定下神來。

“將這折子原樣發給孟大人，看他怎麽說。”

戚青二話不說叫個信得過的侍衛來，吩咐了下去，只是心頭還有不解，便仍舊留在了文玄身後。

文玄回頭看他：“還有事？”

戚青陪笑：“送是送去了，不過八皇子，您自家是不是也該先打算著？到底守不守，怎麽守，這事還是您自個拿主意才是，他姓孟的是中原人，當不得您的家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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